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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唐开元年间,乌有镇兴起于中原。镇上大“本儿”奇人虎爷与知县曹三,因个人和百姓利益三番两次相博,斗智斗勇,高潮迭起。曹知县三进乌有镇,费尽心机皆为财;“猪头”两次三番对虎爷挖坑下套,结果恶行自受。虎爷利用自身优势,斗官府,斗小人,在灾害来临时,大义凛然抗命放粮,最终死于曹知县之手。被曹知县亲手卖掉的女儿珠儿,机缘巧合受恩于虎爷,在父女相认后,又被父亲曹知县活活射死在虎父脚下。“打夯机”和“竿儿”,火烧乌有镇,后来二人均先后死在火中……虎爷的儿子庵生,在经历了“整形”、“返回原型”的折磨后,亲眼看到父亲的惨死,一系列不幸的打击,是他身体发生变异,最后成为传说中的一代“本儿”之神。在短短的篇幅内,小说用简练的笔法,塑造了“打夯机”、“猪头”、“竿儿”和无法师太、屠户娘子、犬子庵生与瑶嫂等一系列鲜明的人物形象,歌颂真善美,抨击假恶丑,给人以向上的力量。
乌有镇在大唐开元盛世时所建。这里原本是一个荒草丛生、野鸡出没、毫无人烟的所在。传说大唐一位皇帝巡幸路过此处,突然一只马靴无故脱落于地。骑在马上的皇帝一时心血翻涌,暗想:土地神欲留朕于此乎?于是脱蹬下马,放眼望去却是一派荒凉。皇帝老儿挥着马鞭往远方一划,朗声说道:“真个乌有之地。”随即焚香祭拜土地,并敕令地方官员,以马靴落地处为吉点,在此建镇。那位大唐皇帝在位四十多年,其治国以道家清静无为的思想为宗。官员投其所好,就在落靴处建了一座应和天地自然的太极亭,修建了东西、南北走向的两条大街,大街的交汇处正是这座太极亭。一亭而立,两街变四街。官府以季节春、夏、秋、冬四象命名。太极亭下,官员们索性埋下四双马靴,靴头对着四方,寓示从此地出则四达,东西南北天广地阔。暗合“无极生太极,太极生两仪,两仪生四象,阴阳化合而生万物”之理。自此,无中生了有,酱油成了油,神马成了马,打工的小仔硬是拐走了卖老婆饼的姑娘……眼瞅着此地发达了起来,地方官员献媚,请皇上手书“乌有镇”金匾一块,高挂太极亭上。
“乌有之地”变成了乌有镇。十里八乡的百姓谁不想沾沾皇家仙气?不用官家动员,大伙儿纷纷携家带口、成帮结对搬到此处。乌有镇不出两年成了商贾重镇,“春、夏、秋、冬”四条大街,渔行对着粮坊,皮货连着饭庄,典当傍着菜场;包子油条辣汤,烧烤小吃排档,……端的成了一聚银流金的热闹所在。不知什么时候,在镇西荒僻之处,还悄悄起了一座低眉顺眼的尼姑庵。那是峨眉山下来的一位得道尼姑,自号无法师太。她一路化缘走来,看中了这里的皇家气象,就此化缘建了两间庙庵,然后广收有缘之人,逐渐扩展规模,香火渐盛。无法师太在峨眉时,学得两个绝招,一是金针度厄,一是满天花雨,多年来带着徒弟,凭此防身护庵,倒也太平无事。皇家为巩固基础政权,破格在乌有镇设立了知县衙门,委派进士驴脸曹三禄镇守此地。曹知县曹三爷就此闪亮登场,成全了虎爷的一桩佳话。
刚才说了,虎爷是个商人。这人高马大的虎爷,往哪儿一站,都是赫赫的“半截铁塔”。但是虎爷不喜欢这个称号,他喜欢人家叫他“一截铁塔”。娘的,老子吃甘蔗都得是“一截”,做人混事,哪能混个“半截”!刚入商道的那些年,虎爷的老爹就带着他“通关”,凭着“一截铁塔”和一条“本儿”扬名立万,屡建奇功。老爹升仙后虎爷自己单挑,正赶上“少年女子谁不怀春,妙龄谁不思春,中年徐娘谁不盼春”的世道。纷纷扰扰的商界,别人求他,自派莺莺燕燕下场;他求别人,当是脱衣提枪上马。那真个是有求必硬,一硬必得,虎虎生威,有无互通;大欢喜,欢喜大。端的是“有万妇不当之勇”!也就是说,从来没有他谈不成的生意,整个商家天下他是路路通,路通路,通路路,生意这边独好。偌大的一条街,一连几十间店面都在虎爷的麾下。别人做生意讲究个“隔行不取利”,虎爷充分利用自身的特和长,偏偏要做“隔行取利”的勾当,小到针头线脑,大到金银玉器、油粮饭庄、奇石字画无所不营。尤其那一连十几间店面的粮食坊子,日夜斗进石出,从方圆百十里的乡村收进,转手贩往大江南北。店面门前直一溜儿竖着几十号儿拴马石桩,硬硬地戳在地上,一天到晚驾车的骡马嘶鸣不已。真个是家大业大,气派无匹。虎爷自己明白,这呼呼闪闪的人气,大都靠的是他的英雌军团,所以虎爷对莺儿燕儿们格外的上心。大众都夸他:有“本士”!一身的好“本士”,真个是“一夫当关万妇皆开”的虎爷!咱虎爷就是乌有镇的脸面,咱虎爷就是乌有镇的主心骨,咱虎爷就是给乌有镇遮风挡雨的大树。乌有镇有了虎爷,威风,威武。
果然,当年大秋之后,在虎爷的粮食坊子各项钱款归拢入账、虎爷的钱包又鼓了之时,出事了。一天,将近晌午时分,那长长的驴脸、那风尘女子,一脸愤意闯进金玉古玩行来,把一包东西往柜台一扔,口口声声叫着“假货,假货”,硬说当初买走的那几块玉石是假货,定要店家加倍赔偿,不然,不能算完,“官府相见”。哈哈,又是这一套。但古今商家讲究的就是信誉二字。信誉是脸面、是饭碗,是一摞一摞的钱串子。不守信誉历来都是商家的大忌。前台掌柜听得嚷嚷,抬眼一看来人居然是早些时候的肇事之人,不由倒抽一口凉气:“来者不善啊!”忙请那人进店坐下,自己转身从店面后门到后院禀告虎爷。虎爷似乎就在等着这一天,听前台掌柜说罢,仰天呼出一口长气,朗声说道:“该来的来吧,老子伺候。”那声音震得屋檐上直往下落灰土。说罢,让瑶嫂拿过长衫罩上,随手一撩衣襟,带着前台掌柜走出院子,直从店面正门踏进柜台内。那驴脸曹三爷正翘着二郎腿,摇着折扇眯着眼品茶,随伴的女人立在驴脸身后,两手轻轻揉捏着驴脸的肩头。这驴脸曹三爷正舒服之间,不觉女人揉捏的力道有变,睁眼一瞧面前多了两人,一个大汉如铁塔一般,黑乎乎的一截,正举着一张笑眯眯的大脸对着自己,大脸的后面是躬腰屈膝的前台掌柜,不由心里一惊,手一哆嗦,茶水洒了一身。这时只听前台掌柜说道:“客官,这是我们东家。”
这个驴脸猛地想到自己是来讨财找事的,该惊惶的是他们店家啊!妈的,我慌什么!随即放下茶碗,拉下了长脸,大啦啦地坐着不动,双肩一抖,女人将手拿开,眼睛一下贴上了大名鼎鼎、威风堂堂的虎爷脸上。“这就是自己日思夜想的虎爷吗?”风尘女人的眼睛焊死在虎爷身上,再也挪不动了。驴脸双手攥着折扇,抱拳一拱,向着“铁塔”开口说道:“曹三见过东家。”虎爷举手还礼,却扭头朝前台掌柜厉声说道:“怎么让客官坐这里啊!快请后院安坐!”说着就用双手扶那驴脸,口中连说:“请、请、曹三爷请……”。那驴脸不得不顺势站起,却伸手抓过刚才扔在柜台上的那个玉石袋,口里嚷道:“先别给我客气,这一套我见多了。”转脸,扬着那玉石袋对着虎爷继续嚷着:“你是东家,你先说这个假货咋办!”壮硕的虎爷伸手如风,抓住文弱驴脸曹三爷的另一只手,哈哈地笑着说:“小事小事,好说好说。”一边说一边拉着那驴脸往后门走,如同当爹的扯着儿子,同时扭头对前台掌柜高声说:“假了就陪人家,别委屈了客官。”掌柜连声回道:“好,好,好!东家放心。”那驴脸听到这话,便把袋子交给了身边的女子,一手被虎爷拉着走向后院。女子跟在后面,目光一直罩着眼前的“铁塔”,热辣而急切。这风尘女子早闻虎爷之名,心仪久也,此时一见,哪能按捺得住一颗砰砰跳动的春心。曾经沧海的虎爷早被这女子的眼光灼热,这时岂能无感无动,只不过火候不到,他要好好利用这个“崇拜者”。他们一行刚要走出后门,驴脸突然回头向前台掌柜大声叫道:“掌柜的,掌柜的,扇子!我的扇子。”掌柜忙拿起那折扇递了过去,虎爷伸手接过,瞄了几眼转手递给了驴脸曹三爷……
进入后院会客大堂,分宾主在八仙桌两边的太师椅落座。女士把手里的袋子咚地一下,似乎不经意地放在靠近虎爷的眼下,驴脸却欠起,一把抓住放到了自己面前。瑶嫂端上茶水退下,虎爷长臂一伸,隔桌伸手拎过那袋子,对驴脸晃了一晃,微微一笑说道:“客官,你的意思……”。驴脸曹三爷也不客气,打开折扇,翘起二郎腿,张口回道:“退货!另陪纹银千两。不然……”“哈哈哈哈……”虎爷没等他说完,一阵大笑后,随即从太师椅上站起,“一截铁塔”般威风无比地对着门口喝道:“来人!”对面的驴脸本被虎爷的声音震得心慌,这是听到“来人”,浑身一个哆嗦,“唰”的一下合上了折扇,额头汗珠沁出,眼睛直勾勾地瞪向这座“铁塔”。女人则娇滴滴转到虎爷身边,软软地对着虎爷叫了一声:“东家……”,双眼水灵灵地勾了上来。虎爷眼睛一撇,一道淫光迎了上去。这时进来一位管家摸样的人,只听虎爷不紧不慢地吩咐:“告诉账房,即刻安排银子两千二百两待用。”又接着吩咐:“安排下厨,抓紧整治一桌上等席面,招待贵客。”驴脸一听虎爷此话,浑身如雨浇的泥塑,顿时摊松下来,往太师椅上一靠,眼瞅着虎爷说道:“东家,不必客气。在下还有路程要赶,先兑银两要紧。”虎爷站在那里,大手一摆,双眼视着女人,却笑着朝驴脸说:“曹三爷,相见就是缘分。一杯薄酒给你赔礼,再说这已到用饭的恰口,出门在外谁还带着锅不成?”虎爷站着和他说了一会话,眼光迎着那风尘女子的媚眼不断地女子射来射去。正要转身坐下,管家摸样的人弯着腰走了进来,俯首告诉虎爷酒菜已经安排好了,可以入席。
一行人进入用餐大厅,驴脸的眼睛就不够用了:先是诧异大厅的排场,后是吃惊宴席的丰盛,再后就眼盯着大厅一角的手持琴、笛、箫、弦的四位妙龄少女,那嘴巴大大的张开,再也合它不上。前台掌柜走上前来,请虎爷和曹三爷入座,自己在旁斟酒陪侍。这边酒宴开始,那厢乐曲奏起。驴脸在客位落座,把折扇放在桌上,把玉石袋子放在了脚边。女子站立驴脸座后侍酒,虎爷入座主位,那女子又向虎爷身后移了移。二人觥筹交错,欢乐开宴。且说这驴脸一边饮酒夹菜,一边偷瞄着那几个奏乐的少女,噘嘴眯眼狎笑,甚是猥琐。那女子则不顾一切地看着虎爷,一脸春光。酒酣耳热之际,虎爷手向乐队那边一摆,那几位女伶站起,放下乐器娉娉婷婷走向前来,在餐桌前低头垂目地一排儿站下。虎爷向驴脸依次介绍琴儿、笛儿、箫儿、弦儿,四女依次给驴脸曹三爷斟酒一杯,然后留下笛儿专在驴脸身后侍酒,女士自然移到虎爷身后伺候,一双玉手搭在了虎爷肩上轻柔细捏……驴脸连续几杯美酒下肚,不觉脸热心燥,放下酒杯,回头眼瞅着笛儿,单手捏住折扇,用拇指“唰”地一弹,如变魔术一般,整个扇面“哗”的一下,瞬间展开。驴脸朝笛儿一笑,甚是优雅。正在驴脸晃着小手似扇未扇之际,忽听身后笛儿轻呼:“好扇面!”前台掌柜在一旁伸头来看,立即赞道:“好一笔水墨。”驴脸甚是得意,忙展示给虎爷,说是早年重金购得的古人遗墨。虎爷瞅着折扇,满脸欢喜地说:“没承想遇到知音。”说完似乎随意地扭头看看身边的女子,女子笑容灿然。虎爷抬头对前台掌柜说:“把咱们收藏的那两幅古画取来,让曹三爷指点指点。”正是这个功夫,桌子下面,虎爷的大脚似乎不经意地轻轻触碰了女子一下,女子笑盈盈地扭头抬眼瞅向身边的“铁塔”,却发现虎爷在偷偷瞄着雅士脚边的玉石袋子。虎爷这小把戏,哈哈,风尘女子心中一下解了风尘。
正在驴脸喷着酒气大赞画作之际,忽听虎爷“哎呀”一声,随即又听到桌上酒杯“哗啦”落地的破碎声,管家忙大喊说:“酒多了,酒多了,东家酒多了。”话音没落,只见门外突然浓烟四起,随风滚滚直扑大厅而来。大厅一角的女伶一边齐声大叫“失火了、失火了”,一边向外跑去。管家眼看浓烟涌了上来,忙将手中另一幅画直接擩给驴脸。仓促之间,晕晕乎乎的驴脸伸手接过,另一只手却被笛儿捏着不放。前台掌柜和管家护着虎爷,虎爷护着那女人,拎起脚边玉石袋子从一旁跳窗而出。笛儿临危不乱,一只手紧紧捏着驴脸,一边用另一只手飞快地收卷着画轴,一边带着驴脸三转两转跑出了大厅。在呛人的浓烟中,笛儿将手中的那幅画轴往昏头昏脑的驴脸怀里一塞,扯着他跌跌撞撞走了一阵,然后甩掉雅士的脏手,自己七拐八拐跑得不见了。
二人出得门来,迎面是一偌大的笼子,里面三四只五彩斑斓的野鸡正“咯咯”地叫着蹦上跳下,虎爷退后一步向知县大人说:“大人,凤凰。小人不敢独享,特给你献上。”曹知县看着笼里鲜活的野鸡,乐得哈哈大笑,指着虎爷:“哈哈哈,这不就是野鸡吗……给我野鸡?哈哈哈……”随即脸色一变,指着虎爷骂道:“大胆刁民,欺骗官府。你道老爷我分不出野鸡还是凤凰吗?”虎爷忙在一边跪下说道:“请大老爷恕小人无知,我们这里就是把它叫做凤凰。”虎爷接着说:“自古凤凰不落无宝之地,小人献的不仅是凤凰,还有那块落凤凰的宝地,供老爷建一座游乐台。”说罢,从身上掏出一卷纸来,双手递给曹知县,说“这是地契,请老爷笑纳。祝老爷笑口常开。”曹知县单手伸出,一把抓过地契,这才喜上心来,对着虎爷连声说道:“你很好,你很好,这凤凰也很好。”待虎爷他们走后,曹知县一边端详着那张地契,一边吩咐下人,把那几只“凤凰”炖了……
犬子本来是生不逢时,很不逢时。早年虎父浪荡无边,犬子妈妈眼里哪能揉得下这大把大把的沙子?妈妈便带着满腹的怨气和肚子里的犬子,来到本地的尼姑庵,要削发为尼。尼姑庵的庵主无法师太虽有慈悲之心,但哪能应允“尼姑庵里生孩子”,便答应她等分娩之后再来入庵。孩子落地之后,妈妈携子到庵里剃度,抛却了满头青丝成为乳孩子的尼姑。从此尼姑庵里那青灯黄卷之下,小孩子的哇哇之声盈耳。路人听之,大都以为这庵里的尼姑返俗了。消息传开,远近单身的青皮后生喜笑颜开,一天到晚庵前庵后围着转。一旦发现有年轻尼姑出得庵来,眼光如钉子一样盯住,再也难以拔出;有的还嘻嘻笑着凑上前去,伸手摸摸人家那青青的头皮……尼姑们忍无可忍,常常趁对方伸手之际,倏地伸出纤纤玉指,并指为针,随手一招“金针度厄”刺向对方胳肢窝极泉大穴,歹徒们立时半身酸麻,倒地不起……尼姑庵不再清净。有的尼姑哪还顾得念经消除“贪、嗔、痴、怒、恨”,一天到晚把满腹怨恨之气或明或暗地泼洒在那娘俩身上,心里意里盼着上天度“厄运”给她们。不到三年,妈妈在他人的白眼中,幽幽寡欢而死。无法师太力排众议,收留了小小的犬子。那犬子似于佛法有缘,终日听着木鱼锺磬,看着青灯黄卷,听着尼姑们念经,自己口里也常常吟出个“一切皆是明相”、“一切皆应无往”的语话,虽然不懂,倒也自有庵里的乐趣。日子在木鱼的“邦邦”声中,一天天过去,犬子渐渐长大。这个在庵里长大的孩子,以天生的聪慧领悟着佛经的精准妙义,常常以清脆的童音与无法师太和众尼姑谈经论道。无法师太看着他一天天长大,心头常常涌出点点温暖。当犬子的嘴唇上长出柔柔的绒毛的时候,无法师太知道,这里不能容他立身了:普天之下哪有尼姑庵蓄养青春小伙的呢?
年迈的虎父满腹愧疚地接纳了自己这个名叫庵生的长子。看着面前犹如玉树临风般的翩翩少年,虎爷一下想到带着满腹怨恨而逝的结发老妻,不禁悲从中来,一把搂过儿子,抱在怀里大放悲声。痛定思痛,虎爷想探探儿子的心思,就问一下他以后的打算。当时大唐社会沿袭的是古代“士农工商”的阶层划分。在读书、农民、工人、商人这些行业,无论犬子往哪个方向发展,虎爷都会、也都有能力供养他,让他出人头地。没成想面对老父的询问,庵生居士不假思索地脱口说道:“人世纷纷,‘凡有所相,皆是虚妄’。”此话一出,虎爷懵了,瞅着儿子自己愣了半天,似乎明白儿子不愿涉入世事的心理,便又开导儿子说:“既是‘虚妄’,何以立身成业?”庵生张口就来:“身即为空,业本外相。无时无地,无往无往,‘一切皆应无往’。”说罢,闭上了眼睛,嘴里喃喃诵起了经文。他要守住“三心二意”,排除“七情六欲”,做在家修行的居士了。虎爷仰头长叹,泪花从眼里沁了出来。他知道,这个自小在庵里长大的儿子,眼里心里绝无俗念,已经融入不了花花世界,让他“无往”吧,姑且养着他,将来到了地下也好对老妻有所交代。但老爹我不能“虚妄”还要“一如既往”!我要是“无往”,你小子喝西北风吧。
“打夯机”是个人,住在乌有镇夏街,和虎父隔着一条街,跟着他的老板“竿儿”,专做粮食买卖的营生。早些年因为虎爷的缘故,“打夯机”他们的生意很差,如五更碳尽的烤火炉,只是有些热意而无火苗儿。这两年眼看着“打夯机”由柔弱的小树苗,不知不觉“壮”成了整个儿的铁塔,刚刚涉事儿就被一独具慧眼的英雌儿发掘了出来。这厮年轻少壮,上得马来,勇猛精进,那个“本儿”如铁杵捣石臼,如夯机打地基,成天成夜咚咚不止,被众英雌誉为“打夯机”。英雌们都是眼里有活儿、心里有事儿的女中豪杰,纷纷主动帮“打夯机”的生意拉线搭桥,以媚求欢。主人家的生意人气大增,“竿儿”老板也看准时机,加价降利,让利给卖家。卖粮的农户一下尝到了甜头,立马转了风向,一窝蜂地涌向“打夯机”这里。生意红火起来的“竿儿”老板,顺势将夏街原来的五间粮食坊子的店面扩大了十间,整整地顶掉了虎爷春街的半壁江山,请走了虎爷的财神。
这侍女叫瑶嫂,提起她,说来话又长了。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何方人士、姓甚名谁,自小是个孤儿在沿街讨饭,大一些后被人骗卖到妓院,从妓院逃跑被抓回,吊在当街暴打,正巧被路过的虎爷夫妇遇到,看其可怜,虎爷夫人当即花重金为她赎了身,带回家中。一开始只是作为一般丫头使唤,后来看她不仅忠厚,体态窈窕,而且说话做事颇有大家气派,就放在身边作为体己丫头。夫人死了以后,虎爷内愧于夫人,发誓不再立正房,没让她离开,留在身边亦妾亦侍地一起生活了多年。因她是从窑子里出来的,大家喊她瑶嫂,她却一点不在意。有了这个落脚的地方,她满足得很。有人打趣地问她,夜里虎爷打呼噜,声音震耳,你怎么能睡得着?她却抿嘴一笑说:“不听这呼噜,我还真睡不着呢。”……
且说门前这通道长九十九米,连接着镇上热闹所在。当初虎父建房时为专意避开闹市所筑,寓为闹中求静,又为久久长长。这本是虎父的得意风水,此时听得此话,赶忙有样学样地双手抱拳一揖,口中不冷不热地说道:“请了,万望指教。”“猪头”斜眼过来,也是出手抱拳,好像举着一个暄腾腾的面包,慢慢地回道:“宅通外界之路,宜近窄而远阔,今人、后世,乃前程越走越宽。”虎父听得此言,忙张望眼,远远近近地测测门前的路,近宽远窄,似有不妥;又瞅瞅身边的“猪头”,瞄瞄旁边的“竿儿”,觉得二人异像,不类常人。突然心头一震,面孔一热,脑子里瞬间冒出两个人来:这不正是踹了生意、抢了女人的冤家吗?虎爷虽然没和他们照过面,但多次听人描述,心里早就给这对手留下了刻骨的位置。此刻,仇人就在眼前,虎爷反而出奇地冷静,多年的历练早使虎爷成了人精。再说这二位贸然入宅,必定有事,要弄清他葫芦里装的什么药。虎爷便装作不认识的样子,伸手一摆,做出邀请姿势,颇有文气地对“猪头”他俩说:“请移步,屋里叙话。”
虎爷在一旁看得口呆,但却不以此等作派为意,且不知这正是当年虎父自己粗鄙的写照呢,“老子当年……哼!”新发家的虎爷虽处处附庸风雅,其骨子里还是当年的市井草莽,眼瞅着胖、瘦所为,熟悉而又亲切,真真好像是遇到知己。虎父正要请人家入座,却又听那“猪头”叹着气说道:“可惜了,啧啧……可惜了。”虎父忙接话问道:“何事可惜?”这时却听那“竿儿”嚷着:“这,怎么能用紫砂壶泡绿茶呢?”“猪头”紧跟着满脸鄙夷地接道:“绿茶火嫩,在这黑泥紫砂里一焖,还不成了茶粥!”“竿儿”紧跟着补刀:“冻顶乌龙、铁观音,普洱……这等紫砂壶泡起,那才叫一个绝。”只听“嘿嘿”一笑,“猪头”又说:“啧啧,一口下去,满嘴生香,啧啧……大姑娘小媳妇都争着抢着和你亲嘴儿,哈哈哈……”
一胖一瘦在那里一唱一和,把这虎爷听得一愣一愣的,心想,“他娘的,奇了怪了。这俩小子今儿到底要做什么?”想想人家说的又都在理上,不禁有些身矮。正思索间,猛听那“猪头”口中又“啧啧”连声,紧着说道:“可惜了,真是可惜了……”虎父听得此话,心内又是一惊,“这小子,又咋啦?”心里骂着,口里却莲花灿然:“大师大师,哪里污了您的法眼?”“猪头”没有睁眼看他,扭转身来,伸手指着那些家具,噥着嘴对“竿儿”说:“调整一下!”“竿儿”心意相通,忙从太师椅上跃起,细细的手指像根根枝条,柔和地拂动着那镜、那瓶、那钟。先是把靠北墙条几上的古瓶小心翼翼地端到条几左边,再把八仙桌上的那架钟拎到条几中间,又把西南角小茶桌上的镜子捧到条几的右边。这些放就以后,身子从条几跟前退后几步,想全面瞅瞅是否合适,哪想到被身旁的八仙桌腿绊了一跤,“噗通”一声实实地坐在了地上。此时虎父的一双虎眼正随着“竿儿”忙碌地游走,看到“竿儿”要跌倒,忙伸双手拉住“竿儿”一只胳膊,“竿儿”顺势飘了起来。待他竖直了身子,反手扯住虎父的衣袖,示意二人一起八仙桌移到条几下面,虎父明白他的意思,没让“竿儿”动手,自己双臂一伸,把桌子推到条几下面。那花梨木桌面自豪地从条几下露出来宽宽的半截。“竿儿”又把两张鸡翅木太师椅摆放在八仙桌两边,椅上那柔和的金色纹路,使座上人仿佛也有了金子的身价。随即,“竿儿”又将那几把散放的椅子和小方茶几,分两组摆放在东、西墙边,拱卫着当间的条几、八仙桌。
进得屋内,猪头自顾自地在西边太师椅上坐下,他知道这是客座,“竿儿”竖在他侧后。待虎父在东席主位入座,立即张口表白:“本山人前来解你心中之忧。”虎父本就是直爽的人,单刀直入问道:“大师有何良方?”猪头岔开一句:“公子补得如何?”“万事无补,”虎父以实相告,接着问道,“还能如何?万望赐教。”猪头“哈哈”一笑,连说“好办好办”,随即对着虎父,张开右手屈着大拇指,挺直四指伸过桌面,竖在虎父眼前。虎父探身向前,努力伸出脖子,盯住那只油油的肥手,只听猪头嘴里一字一顿崩出“变、补、为、换”四个大字,同时,从食指到小指,顺着这四个字的射出,依次弯曲下来,和拇指握成一个肥拳。话音未落,又听“砰”的一声,肥肥的拳头已重重砸在桌上,把虎父下了一跳。虎爷不觉自动收缩了脑袋,挺直了胸脯,双眼直勾勾盯着猪头,嘴里疑惑地问道:“换什么?”“猪头”立即答道:“换肾!”一语惊醒梦中人,虎爷顷刻间豁然开朗,笑逐颜开,脖子又伸向“猪头”,笑意满满说道:“好方子!换谁的?怎么换?”看着虎父兴奋的神态,“猪头”自己似乎也兴奋起来,站直了身子,笑眯眯地小步快走绕过八仙桌,来到虎爷跟前,弯下来腰,对着虎爷耳朵一阵密语,不时还有“嘻嘻”之声。一边的“竿儿”立地生根,动也不动,闻也不闻,两眼空空直视万里,似已进入化境。
乌有镇的“余富”杂货店,那真是一个“杂货”。店内货架上各类日用百货琳琅满目,店外铺摆着几十种木耳、黄花、竹笋等干鲜大货,靠近柜台的地方显眼地摆着盐筐和各类油桶:豆油、麻油、菜籽油……满满的上好手工粮食油。胖胖的老板娘刚刚吃过午饭,如一堆肉正倚着柜台打盹,一睁眼看到经常来的两个孤儿小叫花,忙让人拿来两块窝头。柜台前,“九万”靠前站着,“夯机”站在他身侧,恰恰让“九万”挡住了有布条的那只胳膊,那胳膊就挨着一只豆油桶。看到两块窝头,两人一齐摇了摇头。老板娘很惊奇,今天这是怎么啦?又低头从柜台里摸出两个铜板。这个时候,“夯机”已经单手拧开了豆油桶的盖子,把手脖上的布条松开,捏着布条,慢慢浸到豆油里了。这边老板娘越发地吃惊:今儿个怎么啦?窝头不要,钱也不要。你们是……二人沉默一会,“九万”小声说:“火柴。”老板娘生气了,吼起来:“要火柴做啥?作死啊!”“夯机”和“九万”就那样杵在柜台前,不动不吭,像两棵扎了根的树秧子。老板余老大早就听到了声音,这时端着烟袋、扯着一个五六岁的丫头,后边跟着一个八九岁的男孩走了过来。丫头吃着枣儿,看到两个小乞丐,“噗噗”两口把嘴里的枣核儿吐到了站着靠前的“九万”脸上,“九万”伸手擦了一下脸,目不斜视地瞪着老板娘……后边的男孩懂事,弯腰伸手捡起“九万”脚下的枣核,正要说话,胖胖的老板娘过来,挥着手,把两个孩子赶去了后院。这时老板余老大从自己口袋里摸出一盒火柴,在耳边晃了一晃,估计也没几根了,一边说着“拿去拿去”,一边随手扔给了“九万”。这徐老大当年也是“九万”爹爹的牌友,被胖胖的老板娘几次从牌桌上拎者耳朵押走以后,金盆洗了手,好好做起了杂货生意。看这两个孤儿上门,徐老大想想自己的赌友,心有怜悯,从没让他们空手走过。
“夯机”爬起来,眯着睡眼瞅瞅太阳,觉得午食已到,肚子也有些空了,就搓搓手脸,开始每天的作业,沿街挑着乞讨。“不能天天乞讨一家啊,”“夯机”边走边想。一连讨了几家,“夯机”还没半饱,就举步挪到多日不来的王屠户门前。这刚结婚的王屠户昨晚豪赌后又去了相好家,一夜没回。漂亮的屠户娘子气得将屠户丈夫绑在椅子上,发泄一肚子的山西陈醋,忽听得“夯机”在门外的乞讨声,要是平时也就半碗剩饭打发了,但此刻此时不行,屠户娘子心正酸、气正高、火正旺,手端洗脚盆,正在往屠户头上浇脏水。刚刚浇了半盆,听得门外声响,屠户娘子打眼一看,转手向门口“夯机”迎面泼去,又张开狮口,喷出一个“滚”字。成了水鸡的“夯机”被那半盆脏水冲了一个趔趄,气得满口钢牙一咬,一声不吭,水淋淋地扭头“滚”了,一边“滚”,一边在心中生出了一个“把戏”。看官注意,这屠户娘子,正是前文“风尘女子”,慢慢地,她又走入了她的风尘之缘。
“九万”牵着王屠户家的牛在前面走,“夯机”在后面把浸饱了油的布条儿放在牛尾巴上,又绕又缠又系,牢牢地和牛尾巴绑在了一起。老牛欢快地摇晃着加粗了的尾巴,一下子摇出了牛界的时髦。来到镇口,人多了起来,老牛也感觉将要归圏,兴奋地“哞哞”叫着,直打响鼻。二人一牛在镇口路边停了下来,“夯机”背对着镇口,摸出火柴,“嚓”地一下冒出了火头儿,咧着嘴,猛地将火柴凑近了粗粗的牛尾巴,只听“轰”地一声,牛尾巴成了一个火团……“九万”看得高兴,手里还紧攥着牛绳。“夯机”忙叫着:“松开手啊!”这时哪还来得及,只见那牛吃疼,箭一般地飞跃而起,牛绳把“九万”带了一个嘴啃地。“夯机”对着奔向大街的火牛,兴奋地站在那里“嚯嚯嚯”乱叫,“九万”爬了起来,对着“夯机”的就是一脚,嘴里大骂:“奶奶的,早不叫我松手!”
且说那牛被火烧得痛疼难忍,忙向街里自家的牛圈冲去,成街筒子的人顿时被撞倒一片。纷乱的牛蹄从一个个人身上踏过,血汩汩地冒了出来。男女老少都惊吓得连连闪、避、藏、躲,推着挤着乱成一团。杂货铺老板娘晃着肥肥的身子,挪出柜台探头看去,猛见火牛冲来,吓得急忙缩身回去,不小心绊倒了脚下的豆油桶。正巧火牛冲来,一脚踏在麻油桶上,满桶的麻油四溅而出,牛尾上的火星燃着了四处流淌的豆油、麻油,杂货铺瞬间成了杂火铺。后院传来两个孩子、那兄妹二人的哭声。这时,前方不远的人众慌乱地躲闪着火牛,又不小心挤翻了小吃铺的油条锅,火炉倾倒,热油铺地,小吃铺成了火海。这牛被烧得疼极,但还记得自家圈门,一股劲儿向王屠户家奔去,到了门口一头撞开大门,一团火“呼呼”地燃着了王屠户的家……
十多年后,玩火的少年归来,已是翩翩才俊。漂泊在外之时,当他们略知事理,就发现那张麻将牌不是麻将牌,而是一个金疙瘩。当年“九万”的老爹,知道自己老是出千赢钱终究不是长法,早晚丢命,但还有一个儿子啊!于是狠心做了一笔大的。为遮人耳目,神不知鬼不觉的做了这么一个“金九万”麻将牌,给儿子留下的一笔活命钱,自己也就因此毙命。那个和自己合伙出千的大胖子“猪头”,也不得不躲避着刘七的追杀,亡命在外,至今不知死活。已经懂事的“九万”捧着那张“金九万”,跪在地上嚎啕大哭,对着家乡的方向磕头不止,发誓走正道、做正事、当正人。“九万”就用这笔钱倒腾粮食,南来北往,低收高出,混出了一条生路。唯一不如心的就是咋也吃不胖,始终瘦得像个“竿儿”。“夯机”跟着他混,这些年却发育起来,身高马大,浑身阳光迸发。二人出去谈生意,总被人误认“夯机”是老板。“九万”对别人称他“竿儿”浑不在意:奶奶的,“竿儿”就是“竿儿”了!老子的兜里不是“竿儿”!再说新光棍怕老邻居,“九万”再也不想让人知道过去的事儿,就任由自己是“竿儿”。从此,“九万”不再是“九万”,“九万”成了当老板的“竿儿”。
“竿儿”不多情,自有多情人,谁?“夯机”!那个如同阳光一般亮丽的“夯机”,那个十八九岁、正该多情的“夯机”。随着虎父“本儿”的没落,随着犬子“本儿”的无奈,乌有镇的英雌们已处在十分的焦渴期。正在众英儿、雌儿想着移情别地的时候,猛然,羊群里来了一只骆驼,久旱的荒草地见到了甘霖,逆流的船儿盼来了顺帆的风。“夯机”奋起“打夯”,玉宇澄清,阳光铺照,“夯机”成了“打夯机”,乌有镇的英雌们迎来了桃花般的春天。英雌们明事理、懂人情,知道自己的乐,还知道如何让“打夯机”乐。她们纷纷给“竿儿”的生意搭桥拉线,以前虎父那边买卖的主顾,如春水上的鸭子一般,都被英雌们赶着、哄着,游进了“竿儿”的港湾。“猪头叔叔”眼瞅着大把的票子进账,成天乐得只是笑,仿佛他的职业就是笑,一天到晚的笑,有时夜里还听到他“哼哼哼”地笑。
那天黄昏,“猪头叔叔”从桃花丛里拉回了“夯机”,两人一同进了“竿儿”的房间。“竿儿”正扒拉着算盘计算本月又进账几何,抬头看见他们二人,忙立起身子迎了过来,招呼二人在茶桌上坐下。“竿儿”看到“猪头叔叔”一脸严肃,“夯机”则是满脸茫然,就知道二人的事儿在“叔叔”。“竿儿”推过茶水,直接向“猪头叔叔”问道:“有事?”只见“猪头”拉过茶碗,端起一口闷掉,伸手擦擦嘴角,问出天崩石惊的话来。他先是盯着“竿儿”,一字一字从口里嘣出,如一颗颗带火的子弹:“咱做的谁的生意?”话音没落又转脸盯着“夯机”喷出一梭子:“你干的谁的女人?”“竿儿”和“夯机”虽然年轻,但都是江湖老油子,从孩童时就在江湖摸爬滚打,听到“猪头叔叔”这个话,略一思索,二人脸色变了,齐齐地把眼光抵在“叔叔”的脸上,同时从两张口里嘣出同一个词:“虎爷……”
“猪头”是个人精,心思极为缜密细致。就拿赌博来说吧,他多年在血光泪雨的赌场上出千赢钱,毫发无伤,“竿儿”的爹都死了,他还能全身而退,这还不是个“人精”!这几年他委身跟了“竿儿”,绝不仅仅是为了和他老爹的交情,也不是因为他无处存身,主要是他看出“竿儿”是个“明主”,身有异象。“猪头”早年曾跟人学过堪舆和识人术,已臻化境。当他看“竿儿”的第一眼时,就觉得这小子异于常人:身材瘦而直顺,脸盘圆而无毛,“本儿”小而实。这分明是一杆行走的“称”啊!身子是秤杆,圆脸是秤盘,“本儿”是秤砣。最金贵的是那小“本儿”,应了俗语“秤砣虽小压千斤”。你想,如果“本儿”大了,成天惹事,就破了人体风水,是不是这个理儿?至于那个人高马大的“夯机”,在运、命上是“竿儿”的支撑,是一个铜板的两面,二人一起相得益彰,做事易成,简直是天作之配。自己这种肥胖如猪的身相,遇到他们二人,也是机缘巧合、上天安排。所以这些年来,“猪头”不婚不娶、戒赌戒酒,一门心思辅佐“竿儿”,看着身边的这杆“称”,不停地秤金秤银。当然,自己的兜儿也逐渐肥了起来。他自己琢磨一下,觉得比打麻将来钱来的保险顺当。
“猪头”迎着二人的目光,伸着食指敲在桌面上,慢慢说道:“商场如战场。兵家之为是‘知己知彼’。如今我们攻了人家的城、略了人家的地、占了人家的女人,对方难道是一盘菜,让咱们挑着捡着、连汤水都不留的祸害?”“竿儿”二人满脸的紧张。“夯机”接口说道:“那是那是,他们不会按兵不动。”“猪头”等他话音刚落就对着“夯机”帅气的脸说:“他们?他们是谁?怎么个‘动’法?”“夯机”低下头去,好像在思索。这时只听“竿儿”说道:“这几天我也有所耳闻,受我们冲击最大的就是春街的虎爷。听说他的十几座粮库都空了。”他没提到那些被“夯机”占有的“人”,这样的事“竿儿”哪能多说,何况那些“人”间接给生意带来了巨大的效益。“竿儿”继续说:“我还一直没见过这个大名鼎鼎的虎爷。叔叔,你看我们去见一见如何?”“猪头”好像正等这句话,和他的想法不谋而合,桌之一拍,叫了一声“好”,就说:“‘不入虎穴焉得虎爷’!正好,虎爷正在四处征聘治病的方子,我们就此送上一帖。不过,此行只是试探,你我二人作为主仆为好,你看我眼色行事。”“竿儿”立即说“那就这样”。“夯机”这时接过话来,对“竿儿”说:“我呢?”“竿儿”说:“你在家吧,不能都出去。”“猪头”瞅着他,诡秘地一笑,说道:“你不去为好。”“竿儿”在一旁咧嘴笑了。“夯机”哪能直面虎父呢?你在人家头上种出绿油油的大草原,两人相见还有个好?
虎爷这个人虽然花心,御女无数,但在处人做事上十里八乡的老手爷们儿都说他“心眼不坏”。他信奉一个理儿:善有善报,恶有恶报。做买卖粮食的生意,从来都是卖出的称杆儿高高的,买进的秤杆儿平的稳住砣就行,常对人对己说“天下赚不完的钱”。有时遇到乡亲们有过不去的坎儿,虎父总是钱物相助,在商界和乌有镇百姓中口碑很好。有时夜深人静他也反思,自己的“本儿”中落、儿子的“本儿”不行,是不是自己做的太多,上天对自己的惩罚啊?常常想着,还是做个平常人好,有个平常的家好,让大家都好才好。送走“猪头”二人后,虎父返回八仙桌旁,心事重重地在太师椅上坐下,端起那个黑泥紫砂壶,琢磨着“猪头”的那个主意。按照“猪头”的方子,做成了又如何?还让儿子走自己的老路?再说,这就是一个伤天害理的主意啊,哪能害了人家的生意又害了人家的身子呢?不能不能!自己绝不能作恶为己,到头来还是害自己。但是儿子怎么办呢?路子已经走到这一步,还能退得回来吗?虎父平平地端着紫砂壶,一次也没往口里送,就这样苦苦地想着。叱咤乐大半生的虎爷,此刻感到了别样的痛苦。正在想着,忽听内屋儿子在喊,虎爷放下紫砂壶,起身向儿子那里走去。
犬子躺在床上,他的“本儿”出现了排异现象,疼痛难忍,看着很是虚弱。看到老爹进来,犬子伸手给爸,痛苦地叫了一声“爸”,眼泪就流了下来,哽咽着说道:“爸,我疼……”虎爷一手握住了儿子,一手擦去儿子脸上的泪水,在儿子床边坐了下来。儿子的床头散乱地摆着《心经》、《金刚经》之类的经书。这个咋尼姑庵长大的孩子受他去世母亲的影响,打小就对母亲留下的这些东西感兴趣,一直不离身边。这时又见儿子含泪说道:“爸,我们为什么非要这样啊?”虎父鼻子酸了,眼泪涌了出来。儿子大哭,嘶哑着声音对着房梁喊道:“过平常日子不好吗?爸……过平常日子不好吗?……爸,我想回到从前……”犬子声音慢慢小了,只听他在轻轻念叨“一切有为法,如梦幻泡影……”虎父双手捂面,深深弯下腰来,泪水从指缝里渗出,“啪嗒、啪嗒”落在地上。一会虎父直起腰来,伸手给儿子掖了掖被子,似乎是自言自语地说:“回到从前……过平常日子!”说罢起身走了出去。第二天,虎父郑重决定:再送犬子去那个弹丸属国手术,回到从前!虎父似乎想开了:儿子如果有能耐,就让他展翅高飞;儿子如果没能耐,就让他承欢膝下,父子老老实实过下去。虎爷的想法有些天真了,那个社会能让你“老老实实过下去”吗?
王屠户家当年被大火烧了个精光。屠户那时正被老婆捆在椅子上拷问,火牛冲进来,屠户娘子匆忙辟火之间偏偏忘了解开屠户的绳子。可怜的王屠户先是被娘子浇了半盆脏水,接着烈火上身,水火相济,被掩埋在烧塌的房屋之下……漂亮的屠户娘子没了家,流落江湖,又坠入风尘,凭“漂亮”混事风尘,染了一身不能说的病,每每被病疼折磨的时候,总是破口大骂那个挨千刀的小叫花,总想着有报仇雪恨的一天。也是“半夜巧儿敲门,巧儿到家了”,屠户娘子遇到了这个“扒了皮也能认出骨头”的“夯机”,认出了这个“挨千刀”的“夯机”。屠户娘子认为这是老天给她的报仇机会,于是用自己的“特长”投仇人所好,把下半身的病统统无保留地送给了“夯机”。在“夯机”身子底下的三天,是她有生以来生理和心理最满足的三天,她觉得“老娘这一生值了”。
“猪头”叔侄二人坐在自己仓库外面的地上,面对着一大片库房和库里上万石余粮,低着头哼哼咳咳地叹着气。一会儿,“竿儿”抬起头说:“叔啊,不知能不能把粮食匀给虎爷呢?哪怕一部分也好啊。”“猪头”抬头看着侄儿,说:“我也想到了这一点。到了这个时候,他怎么会做亏本的买卖!再说我们把他伤得不轻啊,他的粮食仓库这两年都没怎么开张。”叔叔看到“竿儿”这几天急得头发都白了几根,心中也是难过,对“竿儿”说:“这样吧,死马当作活马医。我再去那里走一遭,顺便看看他那小子。”说着站了起来,一伸手又把侄儿拉了起来。二人拍拍各自上的土,灰尘高高扬起。天气实在是太干了,正是麦穗扬花上浆的好天气。“竿儿”抬头看看天上,有些但心地说:“天气不会有变化吧?这天太燥了。”“猪头”完全不以为然,看也不看侄儿,说:“放心!天晴得万里无云,保管半月没雨。有雨的时候,麦子都该入库了。”边说着话边转身要走。听到“麦子入库”,“竿儿”顿感一阵扎心,入库,咱哪里还有空余的库啊。但嘴里却说:“叔叔这次去,带些东西作礼物吧。”已经走了两步的“猪头”听到此话,猛然转身看着“竿儿”,慢慢地说道:“孩子,你真的长大了。”
那天“猪头”二人走了以后,虎爷第一件事就是整顿了门前的通道,变成了前窄后宽的格局,在路的四角分别埋下几枚铜钱,意为“四方来财”;又在门前不远处挖了一个圆圆的荷池,周围以鹅卵石铺一环绕池子的小径,前后与通道连接起来。荷池在门前起了屏蔽作用,寓意财不外露;小路一圈寓意圆满周到。至此,屋内屋外都整治一新,虎爷和儿子也定好了“过平常日子”的生活方向。虎爷认为这是风水格局调整带来的好运,就安下心来“过平常的日子”,埋头打理生意。至于那天“猪头”的伤天害理的建议,虎父想也不再想。随后又打探清楚了“猪头”二人的身份,虎爷冷笑了几声,在心里默默地想:娘的,虽然虎落平阳,但怎能和犬一般见识?走路走正道,潮水退了才知道谁是光腚猴,哈哈。
虎爷几十年来的生意虽涉及面广,但主要还是买卖粮食,坐地收放,一年夏秋两季,周转快,利润高。天气的好坏、空气的潮湿,都直接影响着他利润的高低,所以他年年月月最关注天气的阴晴冷暖。这两年来因为“打夯机”的原因,再加上给儿子手术等事,收进和卖出都损失太大,目前十几座粮仓基本空了。按说麦收即将开始,夏粮就要登场,仓库空置,手里有钱,正是大做一笔的好机会。但是虎爷却是提不起劲头:天气不对!多年征战床笫,腰间落下毛病,天气稍有阴湿的变化腰部就酸疼、酸麻。前天巡查库房时,发现一群蚂蚁排着队向高处搬家。然而看着这些日子的天象,东南风天天悠悠地吹着,天蓝如洗,哪有一点儿像阴天有雨的样子啊。但虎爷偏偏想着,一旦雨泼麦场那就遭了。农户经过一冬一春的消耗,谁家还有多少余粮?午季粮食收不到家,还不满世界的闹饥荒?倒不如现在收进粮食,以备不需。但又想,如果这一步走错,午季丰收,新粮遭灾收不进来,收在库里的粮也就闷住了。虎爷昂脸瞅着头上的蓝天,一时拿不准主意,就想和儿子商议一下。刚刚起身就想起,儿子已被送走治那个“本儿”去了,这几天手术该进行了,也没有个信息。想到这里,虎爷愈发地着急,就沿着荷池的小路,心事重重地转起了圈子。
虎爷闭目沉思,脑子里如翻江倒海。突然腰部“突突突”地跳疼起来,稍后又慢慢平复下去。虎爷想赌他一把,举手拍向桌子,欲大喝一声“收了”,手举半空,嘴张一半,硬硬地把那“收了”咽了回去,顺势用手摸摸下巴,吐出一句:“我再想想……”油滑的“猪头”心里笑了,他知道;有戏。虎父慢慢站起,一步步走向荷池,一步步沿着荷池转着圈儿。虎爷此刻明显地感觉出,这是个“套”,是这两个小子设的“套”。收了他的粮,就钻进了他的“套”,但是对虎爷来说,又有多大关系呢?如果天气大好,大不了这一季不做,但是毕竟有着百十石在手,明年可保本售出;如果天气有灾,这批粮食粒粒都是珠宝。这是个保本稳赚的买卖!这不是“套”,而是送上嘴里的“馒头”、塞进兜里的银子,想不要都难。这不就是老话说的“运气来了挡也挡不住”吗?踩着脚下埋着铜钱的路,虎爷心里笑了:这风水还真管用,还真的“四方来财”了。虎爷似乎下了决心,要接住这个送上门的好运,虎爷要赌一把,要和“天”赌一把。于是转身大步向屋内走去。屋内正品茶水的“猪头”听到“咚咚咚”脚步,心里乐了起来。刚刚走到门口,“猪头”听得脚步声慢了下来,随后看到虎爷眉头锁着,慢慢来到太师椅前,一声不吭地半个沾了上去……刚才虎爷突然想到:这保本稳赚的生意,这俩小子看不到吗?难道其中有诈?虎爷扭头看看“猪头”,“猪头”正焦急地眼巴巴瞅着他。看着“猪头”冒火冒烟的眼睛,一瞬间虎爷心里开了窍:这小子急了!急功近利,满眼让“钱”糊住了,只看到丰收将到,让更大的“利”迷住了,哪里有心思顾得其他?虎爷想,人生不就是一场赌吗!娘的,赌输了从头再来!终于伸手一拍桌子,大叫一声“定了”,紧盯着“猪头”的眼睛很快地说道:“好!好!好!价格降三成五,马上安排签合约,今天连夜过称转库、转款!”
这几天虎爷时刻都在算计着这笔买卖:不会栽!有粮食在手,退一万步讲,低于市价三成五的价格吃进,保本是不成问题。再说,人生在世,赚多少才叫多啊?想想为自己郁郁寡死去的妻子,想想为自己死去活来的儿子,再想想周围苦作苦劳的乡亲……虎爷长长呼出一口气,满足了!想到这里,忙叫来下人,安排保护库房的庄丁再次检查、加固那几十座粮库,尤其要注意防漏、防潮,确保颗粒无损。安排好后,腰间又“突突突”地跳疼起来,疼痛难忍,虎爷一下捂住腰部,蹲在了地下。他清楚,这个自己多年“征战”床第留下的病根,每到阴天下雨前总是这么天把天地疼上几次。这次反常,疼得次数多且很。“自作自受啊!”虎爷蹲在那里,想起自己过往的“英雄”,竟然为自己的孟浪感到不齿,他喃喃道:“还是儿子说的好啊。‘一切有为法,如梦幻泡影……’”抬头看看天,天晴得发亮,只有天边卷着几条儿灰色的云彩。虎爷又想起了在外做恢复手术的儿子。“儿子快回来了。”虎爷一边想着,一边慢慢站起身来,捂着腰向屋里走去。
天还没亮,“猪头”头上顶着一个铁锅,挡着“叮当”作响的冰雹,从前院穿过原来“夯机”住的二进院子,跑到“竿儿”的三进院落,还没进门,一夜没睡的“竿儿”就大步迎了过来,抱住“猪头”放声大哭着说:“叔啊,咱这是不是遭报应了?”“猪头”知道他这是心疼那些家贱出去的粮食。眼看着歉收已定,留着那百十万石粮食不就是无价之宝吗?可惜偏偏低价又低价地转让了出去……“猪头”有些不耐烦,从“竿儿”怀里抽出手来,拿下头上的铁锅,训斥地说:“哭啥?事已至此,哭有用吗?粮食没有了,咱有钱!卖粮食的钱在咱们手上,咱有钱!”想想又地说:“当初咱也没这个前后眼啊,谁知道有这么大的雨啊!……不怕!只要有钱就好办事。”说道钱,“猪头”拉过“竿儿”走到屋中间坐了下来,小声说道:“卖粮的银票要放好啊!”这时“竿儿”的情绪已经平息下来,接口说道:“叔叔放心,早藏好了。”“竿儿”抬头瞅瞅外面,凑近“猪头”小声说:“叔,您可要小心呢,昨天听说刘七来了,夜里带着人在这一带晃悠呢。”“猪头”听着脸色大变。“刘七?不就是我和你爹出千搞得让他死人败家的刘七吗?”“猪头”知道,这多年来,当了土匪的“刘七”一直没忘了他,明里暗里一直在找他。这些年“猪头”都小心着他呢,但他自己也知道,暗箭能防得住吗?
眼看吉时已过,客厅里、库房里、院内,坐满了两百多桌的上千客人等得有些不耐烦了,但婚礼总负责的“猪头”此刻却不知在哪里。伙计向“竿儿”报告说,早在一个时辰前,“猪头”就被人喊出去了,到现在没回来。一身新郎装束的“竿儿”听了这话,顿时如一桶冰水兜头倒下,浑身一激灵,心里暗叫一声“不好”,就吩咐手下立即开席,不能再等了。“竿儿”陪着一桌主客,脸上虽然笑着,心里却如油煎水煮一般,这几天的“异象”一幕幕在脑海里呈现:“猪头叔叔”一反往常地夜夜安排灯火点到天亮;虽然空了粮仓,但值夜的护丁一个也没减少,好像在等待或提防着什么;粮食转仓的时候,常常有不三不四的人在一边转悠,“竿儿”发现后派人请他们过来喝茶,那些人却一声不吭、头也不回地跑了开去;卖粮的大笔银两,“猪头叔叔”一再叮嘱到钱庄换成银票,又一再嘱咐身上不要断了现银,随时备用……正自想着,忽听得外面“呼呼”的风声大作,随即又听得“喀拉、喀拉”的断裂声……“竿儿”急忙和众人一起要跑出屋看看,正碰上院里喜桌上的客人要进屋避风,屋内屋外一下挤作一团。一天的燥热被突然刮起的狂风吹着,天气顿时凉快起来。众人兴奋异常,纷纷站起,顾不得吃席,都挤在门旁、窗口,指点着被大风吹倒在地的红灯笼,看着天边慢慢涌起的一团团乌云。
“竿儿”耳边听着风声,飞一样火急火燎穿过前院,在一个个高高挑起的红灯笼的照映下,沿着连接两院的回廊跑向新房,远远看去,洞房内灯火明亮,房门掩蔽似乎在等着他去打开。“竿儿”喘息着一把推开洞房大门,刚刚迈进去一只脚,立马愣住了:一个满脸胡须的大汉挎着腰刀,坐在房间的大桌上首。桌上并排摆着三盏大号的煤油灯,每盏足足装有斤把煤油。玻璃灯罩内,白亮的火头丝丝跳着,把一个屋子照得通明透亮。大汉单手在桌上摆弄着一把雪亮的匕首,另一只手揣在腰间,双腿向前伸着,两脚叠起,架在一只大箱子上,很随意地晃动着。身旁站立着两个虎视眈眈的操刀武士;另一边花团锦簇的婚床上,新娘蒙着盖头稳稳地坐着……一眼瞅到地上的大箱子,“竿儿”知道大事不好!这是遇到了土匪了,周身冷汗“唰”地流了出来:那正是放置银票的钱箱啊。“竿儿”站立不住,歪歪地蹲了下来了,看着眼前的大汉,颤抖着问道:“你们……要做什么……”。那大汉收拢双腿,抓起匕首,“嗖”地一下直直地扔了出去,掠过“竿儿”的头顶,只听“砰”的一声,扎在“竿儿”刚刚推开的门上。只听那大汉说:“报仇!”话音没落,又听得婚床上的一声娇喝:“还命来!”“竿儿”扭头一看,只见那新娘早就一下扯去盖头,手里晃着一把尖刀从床上跃下,直向“竿儿”胸脯刺来。蹲在地上的“竿儿”魂飞天外,急忙向旁边一歪身子,尖刀刺进了右臂,鲜血顿时流了下来。“竿儿”已吓得面如土色,躺在了地上。新娘几步跃了过来,伸脚踏住“竿儿”的胸脯,盯着“竿儿”大声喝道:“睁开狗眼看看老娘是谁!”吓瘫了的“竿儿”缩在新娘的脚下抬眼望去,只见半张伤痕累累的脸正恶狠狠地对着自己,忙吓得闭上眼睛,哪里还认出人来?只听坐在桌边的大汉伸出一只满是疤痕的手臂,指着“竿儿”朗声说道:“叫你小子死个明白。记住了:当年‘余富’杂货铺。”
这大汉和“新娘”正是当年“‘余富’杂货铺”的兄妹俩。那天火发前,母亲嫌他们在店里碍事生意,赶到后院去打枣,因此躲过了火头保住了命,但已被大伙燎伤。火海浓烟中,兄妹二人亲眼目睹了父母被烧死的惨状,发誓要为父母报仇。多年来,他们流落江湖,被刘七一伙收留。兄妹二人带着仇恨做事,手辣心狠,深得刘七信任,让他们坐了这个江湖团伙的二、三把交椅,成了土匪头目。刘七他们在除掉“九万”(也就是“竿儿”)的父亲后,就专一追杀不共戴天之仇的“猪头”。早两年,刘七打探清楚“猪头”所在的时候,没想到捎带着寻到了当年“余富”杂货铺兄妹、也就是二当家和三当家的仇人——那个放火的鬼东西。他们单等“竿儿”大笔银两到手,派人假装媒婆做局,杀“猪头”、刺“竿儿”、夺银票、烧粮仓,以报血海深仇。
“竿儿”被“新娘”恶狠狠地踩着,到了这个地步,反而不害怕了,瞅瞅那大汉满是烧伤疤痕的小臂和“新娘”惨不忍睹的半张烧伤的脸,坦然地说道:“该来的还是来了。要杀要剐,动手吧!”“新娘”不禁放声大哭,喊着:“爹,娘,女儿给您们报仇了。”突然蹲下,手起刀落,飞快地挑断了“竿儿”的脚筋,对着“竿儿”的脸骂道:“让你小子尝尝火烧的滋味。”大汉对着身边的武士喝到:“还不动手,更待何时!”两个武士向前几步,二人一起抬起那满箱的银票,大汉跟在后面,看也没看地上的“竿儿”,大步走出门去。“新娘”一手端起桌上的一只灯碗,顺手扔到了床上;又端起一只,高高举起,砸在了“竿儿”头上。灯里的豆油流了出来,床上、地上开始有火苗冒出。“竿儿”默默地看着这一切,不吭不响,他想,这不就是报应吗?出千的,死在麻将上;玩火的,死在火海里。豆油流进“竿儿”的脖颈里,有些烫。“竿儿”一动也不动,当然他也动不了:脚筋被挑断了,想动也不行。“新娘”端起最后一只灯碗,几步纵到门口,大步跳出门槛,顺着门外的大风,奋力把那带火的豆油灯扔到了房屋顶上,屋上屋下的火蛇欢快地扭在了一起……
风卷着火整整烧了一夜。第二天一早,官府派几个拘役和仵作来勘察火情,乌有镇的大人孩童纷纷跑来跟着看热闹。看着作昨夜的火场,那些看客们无不“啧啧”称奇:“你看你看,过火的地儿全是这家人的三进院落和相近的百十间库房,咱们镇的春、夏、秋、冬四条大街无一间房子着火。”跟着官府仵作看热闹的人中,一个摇着大大的芭蕉扇的老头子说:“奇了怪了,奇了怪了!这火烧的奇怪。”他身边一个佝偻着腰的光头晃着脑袋接口说道:“天意,天意。”听到这话,前面走着的一个拘役,手拎着铁链转过身来,指着摇扇的老头和光头喝到:“一派胡言!小心掌嘴!”另一个在前面用竹竿在灰烬里探物的仵作也停下脚步,扬起竹竿抽在那芭蕉扇上,只听“啪”地一声,扇子掉落地上,接着用那竹竿捣着脚下的土地嚷道:“知道这是何方吗?这里不正在镇子的最北面吗?昨夜南风,火烧顺风,不正好烧这里吗?懂吗!火烧顺风,有什么奇怪的?”先一个拘役晃着哗啦啦的铁链,高声叫着:“妖言惑众,抓了抓了……”那些跟着看热闹的人“轰”的一下都吓得四散跑去。
再往前就是乌有镇的护城河。连续天雨,河沟里早蓄满了水,沟坡上的草开始返青,一丛丛长了起来。官府的拘役和仵作们正在忙乎着,忽听得前面河沟边人群喊叫起来,忙跑过去一看,发现沿着河沟边大约百米远的距离,一个一个地躺着五六个人,周身刀伤,血迹斑斑,早已没气。不远处一只被烧散的大木箱,箱子周围都是烧透的纸灰,在随风打着旋儿,飘得岸边水面哪里都是。拘役和仵作们上前看了,也没看出是怎么回事。当他们一个个翻看尸体时,听到河沟岸上的看热闹的人中,有人大喊“刘七、是刘七!刘七死了。”刘七身边躺着一个女人,有眼尖的秃头高叫着,“媒婆,是媒婆!给俺哥说过媒。”围观的群众哈哈大笑起来,只听一个俏皮小伙说:“你快请她说媒啊,娶个女鬼,哈哈哈……”那小伙大怒,高叫着说:“日你奶奶,把你奶奶说给我。”当翻看到那满脸胡子的大汉和半边脸伤痕的女人时,人群中又有人叫道:“这不是那二当家的吗?一脸胡子,一脸胡子。”刚才那个俏皮小伙指着地上的女人,高声向秃头嚷起来:“把她说给你吧,秃头。今儿夜里她就找你睡觉……哈哈哈……”秃头小伙怒了,弯腰捡起一个土坷垃砸向俏皮小伙,不巧把旁边拿铁链子的拘役砸了个满脸开花……
儿子没来,尼姑庵的无法师太却带着一个徒儿来了。她来化缘,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尼姑们饿死,更不愿看着无数苍生饿死。虎爷二话没说,大手一挥,捐给了无法师太十石原粮。那时大唐的一石大约59公斤,十石即是一千多斤。无法师太稽首告谢之时,口中喃喃说道:“谢了施主。帮一人未如帮万家,救一时何如救一世?”无法师太转身离去。虎爷听着师太的话语,盯着她们的背影,对于手中粮食的用处,心里似乎有底了。随后几天,无法师太把化来的粮食分给了尼姑庵附近的民众。大伙以为虎爷要放粮,十里八乡的乡亲相互招呼着,提篮携袋,纷纷向虎爷的春街涌来。同时,乌有镇衙门的官老爷也要动手了。官老爷知道,大灾之年,虎爷的粮食就是钱。咱官老爷喜欢的就是钱!历朝历代,谁做官不是为了发财啊!
那天一大早,曹知县乘坐一顶四台小轿,带着官兵就压向乌有镇。但官兵一时不敢贸然进镇抓人,全镇的年轻人已经把守了各个路口,虎爷门前更是众志成城,谁也不能带走他们的救命恩人。两方就在乌有镇春街的路口对峙起来。附近乡村的百姓知道消息,拿着铁锹、木叉、棍棒等趁手的家伙,纷纷向乌有镇赶来。他们要保护自己手中活命的粮食。曹老爷走下轿来,淡然地看看四周,他虽然不把这帮泥腿子放在眼里,但看着越聚越多的百姓,恐怕夜长梦多,立即下令手下进兵,抓虎爷、拆粥棚,踏平乌有镇,如有反抗,一律刀、枪、剑、戟伺候。官兵嗷嗷叫着挥刀挺抢冲向镇里,直奔春街虎爷家门,镇里的百姓迎头顶上,一时死伤不少,乌有镇见了血光。百姓哪里抵挡得住,眼看官兵冲到虎爷大门前。就在此时,只见虎爷大门轰然洞开,一身长衫的虎爷倒背着手信步走了出来,身后小心翼翼地紧跟着手捧紫砂壶的瑶嫂。虎爷看到地上流淌的鲜血和倒地的百姓,怒火灼心,两眼圆睁,怒指眼前舞枪弄刀的纷纷攘攘的官兵,愤而高喊:“住手!”众官兵面对眼前黑塔一般的虎爷,直觉一团黑气逼上前来,不禁退后几步,大伙也顿时静了下来。
面对双方暂时罢斗的人群,虎爷稍稍平静了下来,转身接过瑶嫂手中的紫砂壶,单手托着举向嘴边欲饮未饮。他知道,官兵此来仅为他一人,摆平了他似乎就拿到了粮食。其实那些粮食早进入饥饿的千家万户,已经水入大海。百姓得救,虎爷心中甚是安慰。事到如此,他怎能让乡亲们再为自己流血丧命!这时在曹知县的示意下,一个官兵头目腰悬佩刀,一摇三晃走出人群,指着虎爷尖声叫道:“交出粮食,饶你狗命。”虎爷“嘿嘿”一笑,饮了一口茶,“噗”地吐向那头目,高声大气地说道:“万万不能!”官兵头目气极,伸手抹了脸上的茶水,骂着:“反了,反了。”“唰”地一下抽出了腰间的钢刀,向后一暗示,只见一道羽箭破空而出,在瑶嫂的惊呼声中,那利箭直接射入了虎爷的右臂。刚才抵挡的百姓早已被官兵控住,眼睁睁看着一道鲜血顿时顺着虎爷的胳膊流了下来,紫砂壶落在地上摔得粉碎。瑶嫂心疼地蹲了下来,手哆嗦着捡拾那紫砂碎片。这时,四周隐隐地传来糟杂的喊杀声,周围乡村的百姓正在赶来。
虎爷知道,今日看来在劫难逃。他伸出左手,握住箭杆儿,只听“嘿”地一声,连带着一块血淋淋的肉拔出了箭头,四周的百姓一阵惊呼。虎爷眉头都没皱一下,一边顺手将那只带血的羽箭扔向官兵头儿,一边高喊:“且慢!”官兵头目骂道:“娘的,死到临头了,搞什么玄虚!”这时的虎爷低垂着右臂,转过身来,伸出左手拉起了满脸泪痕的瑶嫂,看看瑶嫂,又看看四周,高声说道:“从今日起,瑶嫂,你就是俺老虎家的大奶奶!”瑶嫂吃惊地盯着虎爷,一时没转过神来,稍倾,双手一下抱住虎爷,“哇”地一声放声大哭起来。这位跟随虎爷多年的女人、伺候虎爷多年的下人,今日终于有了扬眉吐气的名分。这是每个中国妇女的终生追求啊。此刻,哭泣的瑶嫂深深感到:这一辈子,值了!镇子四周喊打喊杀的糟杂声越来越近,曹老爷被瑶嫂一巴掌搧的晕头转向,眼看四周百姓就要赶到,有些急了,忙让官兵快开动手。官兵头目高扬着大刀,厉声喝道:“老东西,给个痛快!粮食交还是不交?”虎爷仰天“哈哈”大笑,随即说道:“做你的梦吧!”话音刚落,一只羽箭飞来,射入虎爷右腿,鲜血迸出,虎爷不觉腿一软,就要歪倒下去,牙一咬,硬生生挺了下来,站立没动。接着又是“嗖嗖”几箭射来,瑶嫂哭着扑身抱住虎爷,几只箭全射入她的后背,瑶嫂哭声渐小,身子慢慢委顿下来,双手搂住虎爷的腿脚,蜷缩在虎爷脚边绝命而去……曹知县冷冷地看着女儿绝世而去,丝毫不为所动。虎爷抬起另只手臂怒指官兵头目,颤抖着声音骂道:“畜生!活是畜生!”骂声没了,又见数箭飞来,根根钉在了虎爷咽喉、胸前……虎爷一身鲜血,直挺挺地立着,像一截插着无数箭矢的铁塔,手指前方,怒目圆睁,就这样惨死在自己家门前。
是夜,尼姑庵里,众尼姑全都黑布裹头,分成三支小队准备出发。师太亲率一队直扑县衙刺杀曹老爷,另一队悄悄摸向衙门的死牢救庵生,第三队则扑向县衙后门,占领撤退道路。刺杀曹老爷比较顺利,师太带人摸入曹老爷卧室,一刀枭首,装入袋中拎着开始撤退。救庵生的一队尼姑,只用了一招“金针度厄”,点晕了看守的狱警。打开牢门救人时,被惊吓之极犬子庵生躺在稻草铺上,还没完全清醒,怎么也不愿意出去,嘴里胡乱地嚷着“无所从来,无所从去……”。带队的尼姑情不得已,只好对着他膻中穴一指伸出,指挥其他尼姑把点晕了的庵生架了出来。当师太他们两个小队急速摸到后门时,发现后门紧锁,门旁还横躺着几位尼姑姐妹。师太大吃一惊,正要踹脚破门,忽听身后喊声骤起,知道遭了埋伏,忙令身边尼姑破门,自己转身招呼大家迎敌。这时迎面看见一群人挥着刀冲来,带头的一人喊着“不要放走这些秃驴”,直向师太她们杀来。师太来不及多想,手一挥就把曹老爷头颅狠狠砸了出去,正巧砸中那带头的脑袋,死脑袋碰着活脑袋,只听其中一个脑袋“哎呀”的一声,带头人“扑通”倒在了地下。其他人看头目倒地,口里虽然嚷嚷着“冲啊、杀啊”,但前冲的脚步顿时慢了下来,没人再敢向前。师太乘机对那官兵甩出一把峨眉牛毛金针,祭出了那招“满天花雨”,一片官兵纷纷中针倒地。师太带着众尼姑,架着庵生冲出后门,向着镇外跑去。
众尼姑身份已经暴露,尼姑庵是回不去了。师太连夜把浑浑噩噩的庵生安顿在附近的一家农户里,自己带着尼姑们向远方避难,但很快就遭到了官兵的快马追杀,众尼姑全部血溅荒野。无法师太单身一人杀出围剿,经过千难万险,回到峨眉山一座尼姑庵下单。她一直尘缘难断,常常以一个母性的心怀挂念自己亲眼看着长大的庵生,后来曾悄悄返回乌有镇,希冀再望一眼,但当年农户住的那片地方,历经战火摧残,早已人去屋塌。那座尼姑庵也已被官府夷为平地。春街还在,还能看到不时有人走过,但已经没了往日的繁荣。春街往东的尽头,立着一座硕大的坟墓,坟墓上下都是一朵朵新旧不一的纸花,好像一座花冢。师太慢慢走近,看到墓前石碑上醒目地刻着“虎爷瑶嫂之墓”……伫立墓前,师太合掌俯首良久,然后默默离去。再回峨眉,师太在偏僻山谷之间,找寻了一个容膝之洞,自名“无法庵”。自此,在洞中一心钻研佛经,再没走出峨眉一步,最终成为一代宗师。